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多年以后,程渡故地重游。
他停驻在程公馆前,看着有些年头的墙门,终是没忍住,落了泪。
风把他的衫子吹起一个角,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单薄。
“先生,买朵花吧。”
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,挽着一个篮子,里面是一簇一簇开得正艳的玫瑰。
他摸出铜元,拿了一朵花。
女孩走远了,风中,程渡听得一句话,含糊不清,飘渺寂寥。
“今生卖花,来世漂亮咯!”
1
程渡从程公馆出来的时候,恰好下了雨,上海的雨缠缠绵绵,倒很少下这种一倾如注的大雨。
他站在屋檐下,青色的衫子和这天色融为一体,像是化了几缕袅袅的青烟,教人分不清远近。
“您好,我可以在这躲会儿雨吗?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,带着几分乞求,带着几分胆怯。
他低头望去,一双澄亮的眸子就闯入了他的眼底,像家里那只温顺又孤傲的猫,挠人心底,痒痒的。
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,贴身的花布衣裳已经被雨淋透,额前一缕长长的头发贴着脸颊,盖住了一半的脸,篮子里的花也已经被雨淋坏,掉了一地的花瓣。
程渡把她带回了程公馆,开始,她畏畏缩缩,不敢迈步子,程渡索性拉起她的袖子,一路把她“拖”进了里面。
程渡把桌上的糕点饼干推到她面前,又给她倒了一杯茶,“吃吧,暖暖身子。”
她小心翼翼,半块糕点在手中被攥成渣,也不舍得一口吃掉。
程渡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,“把花给我吧,我都要了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女孩被噎到,连连摆手,“用不了,用不了这么多……”
程渡把银元放到她手里,“替我包起来吧。”
她小心地把还算完整的花挑出来,一朵一朵仔细包好,轻柔地放在桌子上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程渡拿起玫瑰嗅了嗅,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。
女孩倏然抬头,瞪大了眼睛,略带紧张地开口,“宋,宋落。”
程渡这才看清她的整张脸,原来,在她那缕长发之下,有着一块淡红色的胎记,自额角到眼侧,倒也不丑,这么看上去,倒像一朵盛放的玫瑰,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别样风情。
宋落……程度嘴里不断捻磨,这名字读起来倒是别致。
他轻轻读出这两个字,末了却带着说不出的婉转悠扬,宋落从来没有听到过,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念得如此动听,宛如三月的春风拂面。
2
程渡再遇见宋落的时候,依然是在程公馆门口。
不过那日倒没有下雨,虽然隔了半个多月,程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,她依旧挽着一个篮子,里面换成了一簇簇的丁香。
倒和她的气质很像,小小的,一簇簇,柔软但又倔强地盛放着。
程渡把她领进了屋里,把糕点放她面前,有些戏谑地开口道,“是想起来我这儿的糕点好吃了么?”
宋落霎时就红了脸,她站在程渡的面前,小声地喊他,“不,不是,先生,今天这花,您还要吗?”
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“喊”出这句话,脸上的红晕更是蔓延到了耳根。
彼时程渡展了纸准备写字,她开口的一瞬间笔上的墨掉在了纸上,飘飘散散地氤氲开来。
程渡不经意地看见了她半掩的衣袖下,是一道道已经结痂的伤痕。
最终宋落留在了程公馆,程渡说,他不强求,不过若是宋落愿意,在他这儿,倒用不着风餐露宿,也不用每天提着篮子卖花,他能帮着给她找个好去处。
她几乎没有思考,就重重地点了头。
她在程公馆吃完了半碟桃花糕后,程渡带她去了一个地方。
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是吴侬软语,水袖甩起的瞬间让宋落慌了神,倒不是因为台上的姐姐太过美艳。
而是因为那一瞬间,一道戒尺就敲在了那姐姐手背上,啪的一声,在空荡的戏堂里格外刺耳。
她的肩膀猛的一抖,下意识地就往程渡背后躲。
“练了多少遍,还练不好,今天不用吃饭了!去墙角站着练!”
打人的是个年轻男子,面容清秀,身形清瘦,看起来十分羸弱,一双桃花眼倒是出落得十分好看。
可偏偏在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清冷之气,教人生怕,不敢逾距。
“阿念,你再这样,哪里还有姑娘敢往你身边凑?”
程渡说的是玩笑话,往陈念离身上凑的姑娘,从戏班子台下往出排,能排到风安路的拐角。
“程公子哪里得了空,来我这里瞧。”听陈念离的语气,两人似是旧识。
宋落不知该往哪看,眼神躲躲闪闪,却正好撞上了陈念离的目光。
那目光清清冷冷,透着几分凉薄,宋落小的时候听过戏,那戏台上的人儿都是万般风情,像陈念离这样淡漠的她还真没瞧见过几位。
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,宋落紧张地揪着衣角,不敢直视他。
“年纪大了点,练起来少不了吃苦,模样……倒还不错,生了双好眼睛,留下吧。”
程渡嗤笑,“我还没开口,你倒先把人留下了,你怎么知道我是往你这儿送人的。”
陈念离没有说话,程渡撇撇嘴,他深知陈念离的性子,便也不再言语。
他转身对宋落道:“你就留在这儿,跟着陈班主好好学功夫,到时候成个梨园响当当的人物。”
程渡温柔的话让宋落定了心,她点点头。
程渡离开后,宋落又变得拘谨起来,她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班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,让她不敢直视。
“怜云,带她先找个房间安置下,一会儿带她去吃饭。”陈念离的话语中听不出悲喜,永远都是一种淡淡的语气。
3
在戏班里的日子倒也不是那么好过,宋落年纪大了些,身子骨没那么软,练起来比别人要费些劲。
不过,她的嗓子倒是清亮得很,陈念离说她若是肯下功夫,五年之后,定能在梨园行里站住脚。
宋落很是珍惜这样的机会,比起来之前风餐露宿的日子,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要强上千倍百倍。
不过,她是有些害怕陈念离的。
听别人说起,陈老板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,可他身上总有种苍凉和疏离,也不多言语,见得最多的就是他冷着脸训斥别人的时候。
可他很少训斥宋落,怜云说宋落学戏比别人快,也不张扬,班主自然喜欢。
若说喜欢,宋落是不敢想的,陈念离那般的人,看起来总像没有七情六欲一样。
宋落想的最多的就是,她得学好了,要不就白费了程渡的一番心意。
她每天都练身段到深夜,又是最早起吊嗓子的一个,天蒙亮的时候,她就去荷塘里采些露水,用细瓷瓶装了放在陈念离的门口。
倒不是巴结,只是听怜云说班主每日都要喝露水煎的茶,反正她也起得早,索性就帮怜云做了这事。
陈念离是戏班里第二个起来的人,他每每看见宋落也不会说话,只在宋落第一次放露水时说了句,“你放的?”
之后,他只是静坐在院子里,偶尔指点一下宋落。
程渡倒是来这里看过她,还带了她爱吃的桃花糕,只是宋落惦记着班主说过,她这个年纪,要好好保护嗓子,甜食和辣的要少吃。
“在这里待得怎么样?”程渡一如往日的温文尔雅。
“很好,谢谢程先生。”宋落一直喊他程先生,礼貌疏离。
“不必这么喊我,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送到这儿来吗?”这是程渡第一次谈起这件事的原因。
其实宋落心里知道,毫不相识的两个人,程渡帮她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。
“你的眼睛,很像我一位故人。
“那时候,她也像你这个年纪,在我后面追着我喊我程哥哥。
“你要是愿意,也这么喊我吧,我初见你,总是有几分亲近感的。”
“程……哥哥。”宋落声音很小,即便知道自己是沾了那位姑娘的光,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欢喜。
程渡回去后,宋落准备回房,却在院子里看见了陈念离。
他站在院子里,看着月亮,手里拿着的,竟是一包桂花糖。
“叫我不要吃,自己竟偷偷吃。”宋落小声说道。
谁料陈念离却听到了,回身看她,一时间,宋落有些窘迫。
“班主,我这有桃花糕,你吃不吃?”
“不了,我不爱甜食。”
宋落撇撇嘴,心里道,不爱吃手里拿的又是什么,真是怪得很。
4
宋落勤学苦练,眨眼间就过了三年,陈念离帮她订好了初次登台的日子,就在她十七岁生辰的三天前。
定的是《贵妃醉酒》这出戏,本来这事戏班里众人是不同意的,说宋落年纪太轻,压不住这么大角儿。
陈念离只是坐着,对宋落悠悠道,“你自个儿觉得呢?”
宋落心里是忐忑的,但她也知道,既然做,就要做最好的。
临上台前,宋落的心里还是没底的,陈念离来到后来,看着镜子里上好妆的宋落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
“戏台之下,你与常人没什么两样,可一旦上了戏台,你就是台上的角儿,台下的掌声,叫好,辱骂,倒彩都自当不能入你的耳。
“画好戏妆,扮上戏服,这戏就得好好地唱完,其他的事都得往后搁置。
“今儿是你第一次上台,更不能露怯,台下的座儿们耳朵都尖得很,你就好好唱,大胆唱,剩下的我给你担着。”
陈念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,让宋落觉得有些不像他。
那些话,像是说给自己听,又像透过自己说给别人。
上台前的最后一眼,宋落看见陈念离在对她笑,不知怎的,这让她觉得安心了许多。
也是老天赏了一碗饭,宋落初次登台就卖了满座的好,不过一夕之间,大街小巷都知道了云天戏班新出了位“贵妃”。
“听说了吗,云天戏班封了七年的戏又登台了,那姑娘的唱腔身段可不比之前的那位老板差!”
“是啊,想不到还能听到这样的唱腔,自打陈班主封了这出戏,别家的贵妃总听不出这味儿来。”
“……”
程渡让人送了一捧鲜花和一篮子桃花糕来,夹着一封信,是祝贺宋落登台赢得满座的话。
不过他人没来。宋落听说,最近很不太平,*阀割据,一直在打仗。
程渡是报社的少公子,最近忙得不可开交。
不过宋落心里还是欢喜的,以前年纪小,不懂这份欢喜是什么,现在倒是明了了,却有些羞于启齿。
陈念离看见程渡送来的东西,脸上没有表情,语气却变得冷淡,“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些,有些东西,靠近了很危险。”
宋落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,不过这几年来她也能看得出,虽然程渡常常来这里,陈念离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。
她很纳闷,按陈念离的性子来说,若是不喜欢一个人,定不会与他打交道,可他从不拒绝程渡来,却也不与他主动说话。
她也听说过一些风声,云天戏班之所以办得这么大,有一大半的资金都是程渡掏的腰包。
他是大老板,可陈班主又不喜欢他,那种不喜欢丝毫没有掩饰,宋落早就看得出来。
“后天是你的生辰,想要什么礼物?”
宋落一愣,才反应过来班主问的是自己,之前的生辰他可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,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。
“啊,不用,班主,我不缺什么的。”
陈念离目光幽深地看了眼她,没说什么,转身走来了。
5
宋落在生辰那天换上了新衣裳,看着镜子里自己,时间过得好快啊,一眨眼就把她变成了大人。
敲门的声音响起,宋落连忙去开,竟是陈念离站在门外,他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放到宋落手里,“送你的礼物。”
宋落打开,一时间看呆了,里面是一件戏服,那扮相是贵妃的装,但这戏服看起来就尊贵得很,上面的金丝银线和珠宝肯定费了不少的功夫。
“这衣服,搁置了七年了,今天,交给你了,希望你能好好唱下去,长长久久地唱下去。”
“班主……”
“还有,离程渡远些。”
陈念离说完后就离开了,宋落站在原地若有所思。
晚间,一众人给宋落办了庆生宴,闲聊完已经到了晚间,宋落准备回房的时候,程渡的小跟班跑了进来,说是程先生来了。
宋落偷偷看了眼陈念离,他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。
她还是去了。
“生辰快乐。”程渡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,里面是一件洋装。
“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闲穿这些,不过我看街上那些姑娘都很爱穿。”
“程哥哥看了多少街上的姑娘?”刺眼一出,宋落突觉得有些唐突,随即转换了话题,“我给你看个好东西!”
宋落转身跑了回去,不大会儿就端着匣子跑了回来,扯着程渡往戏院走。
戏院是云天戏班租下来的院子,晚间没什么人,宋落亮了灯,“你在下面坐着,前几天那出戏你没能听,今天我唱给你一个人。”
宋落跑去后台换了戏服,虽然没化戏妆,但戏腔一亮起,程渡霎时就移不开眼了。
戏台上的人声音婉转,身姿曼妙,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,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。
一曲终了,程渡却没能回过神来,宋落下台的时候,他一把抱住了宋落,嘴里喃喃道,“小七,小七,你回来了,回来了……”
“程哥哥,你怎么了?”宋落喊了几声,他才缓过神来,猛地收回手来,“抱歉,落落,我失礼了。”
程渡看起来很是恍惚,宋落刚想安慰他几句,一抬眼,班主就站在门外。
程渡也看见了陈念离,他吐了一口气,“落落,我有些不舒服,既然阿念来了,你和他一道回去吧,戏,我改日来听。”
程渡的身子有些飘摇,恍恍惚惚地走开了。
“没想到,这件戏服在你身上的第一场戏,终究还是献给了他。”陈念离的声音有些悲怆。
“走吧,风大了,回吧。”
宋落跟在陈念离身后,渐急的风打在他的长衫上,发出呼呼的声响。
6
宋落算是在梨园站稳了脚,越来越多的人来听她的戏,尤其每每她的“贵妃”登台,更是满座的戏迷。
最近风声消停了些,程渡平日里也松闲起来,他总是坐在头座的位置,来听宋落的戏。还时不时给她带来一些外面新奇的玩意儿。
在程渡看来,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,不过他忘了,现在的宋落是角儿,角儿的一举一动是被很多人看着的。
街上开始有传闻,程先生和宋老板关系很是密切,好在程渡是报社的少公子,这事才没有被大肆做手脚宣扬。
不过,宋落外出逛街时,还是听到了风声风雨。
她现在,可算得上名噪一方的“贵妃”,这样的轶事,拿来做饭后的谈资,真是再合适不过。
“程先生可真是大手脚,听说前几日还送了宋老板一颗鸽子蛋,这样的男人可真是大方。”
“要我说啊,还是宋老板的贵妃太亮眼了,听说和之前的那位不相上下呢。”
宋落觉得有些可笑,程渡何时送她鸽子蛋了,这事传得倒是越来越离谱了。
回去的路上,宋落给班主带了一包桂花糖。
这么多年,陈念离经常会买桂花糖,他也不吃,只是攥在手里,攥一会儿就送给门口的小乞丐。
开始宋落觉得很怪异,后来想通了,什么样的怪癖放在陈念离身上都是不违和的。
到了戏班门口,老远她就听见了陈念离的声音,很大,是从喉咙里嘶吼出的,像是生了很大的气,她还没从见过这样的班主。
连忙跑过去,正好撞见离开的程渡。
“程哥哥,怎么了?”
程渡扯开一个笑,“没事,回吧。”
宋落一进去,就看见一地的碎瓷片,陈念离就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半晌,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最后是陈念离开了口,他说,“宋落,离程渡远些,再不要和他见面了,好吗?”陈念离的声音竟染上了哭腔,这样看起来,他竟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“怎么了,班主?”宋落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。
“你还小,戏路很长,因为一个人耽搁了,不值当。”他这句话说的很轻,又很重。
7
程渡又来了,这次,他是来找宋落帮忙的。
“我父亲想在家里办场堂会,请了不少的贵人,想请你过去唱大轴,你意下如何?”
一直以来,都是程渡在照顾她,这次有了能帮上程渡的事,宋落自然乐意得很。
“我自然愿意,只是这事得问过班主。”
程渡笑了,“你要是问过阿念,这事你就帮不了我了,你也知道,前几日我和他刚有了争执,这会儿,他恨不得连门都不让我进。”
“你放心,只是一场戏,唱完了我就送你回来,等他气消了,你再跟他说。”
宋落没有多想,便答应了。
到了堂会那天,宋落早早出了门,说是要买些东西。
程渡派人接她过去,堂会就是平常的堂会,宋落跟着陈念离唱过不少。
台下坐着的都是些*阀商人,宋落知道,想跟这些人谈条件,得先把他们哄高兴了。
结束之后,程渡又差人把她送了回去。本来宋落想着,等过几天班主气消了,再把这件事说给他,谁料想,陈念离先找了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