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公众账号:看理想ID:ikanlixiang原创:看理想编辑部撰文:奶酪编辑:猫爷原标题:“豆瓣9.4分归来,我们人类啊,永远是“胃肠的奴隶””未经授权,请勿随意转载。
看过了“舌尖上的中国”,看穿了“风味人间”,对于美食纪录片,我们还能抱有什么期待呢?
《风味人间》第二季的归来,还答案以惊喜。
不同于近几年擅长以情感或场景作为主题的美食纪录片,《风味人间》的第二季,食物终于再次成为了主角。
食物始终是平等的,差异终究来自于人。
对待同一种食物,不同的社会、不同的民族、不同的地域,总有不同的态度。
这一季的《风味人间》共八集,每一集都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切口。而从切口看见的,是不同地域的人们作为“胃肠的奴隶”,对美食始终如一的热爱。
第一集的切口,选择了“甜”。
豆瓣网友评论,“一开始就比甜宠剧都甜”。
甜蜜,是一种让不同的人都能会心一笑的体验。然而,有人在意甜味背后的善良与温暖,有人在意甜曾经意味着的权力与能量,有人则喜爱苦尽甘来的那口“回甘”之意。
01.
后厨里的武林故事
《风味人间》第一季,讲了太多故事,一并带给我们太多关于美食的震撼与喜悦。
想必你还记得《山海之间》里乘风破浪的镖旗鱼小哥。他迎着风浪,单手持鱼叉站在船头,连续三天只为追逐一条旗鱼。旗鱼“来无张弛,去无相辞”,且受惊后便难觅踪影,小哥只有一次机会。
看准时机后的奋力一击,水下镜头捕捉的冲击感,大浪、风声再配上激昂的鼓点音乐,一部美食纪录片干脆拍出动作大片的效果与视觉。
时隔一年有余,《风味人间》第二季终于姗姗归来。
这一季的开篇,镜头首先来到了尼泊尔米亚格迪地区的一处悬崖峭壁之上。人们深入险境,只为寻得一种甜蜜的古老食材,蜂蜜。
摇摇欲坠的藤梯悬空而置,身处于上的“蜂蜜猎人”不仅要适应高空作业的难度,还要与来自大自然的力量搏斗。
与“甜蜜”这种滋味有关的故事,就这样惊心动魄地开始了。
有趣的是,之后的故事虽然没有如大自然中那般凶险,却同样波涛汹涌。
一位来自扬州的点心师傅,特写下,只见一双朴素的黑布鞋在地上踮了踮,以加速使劲,手旋借力按压面团。“面团充分发酵,松软不易成形,只有功力深厚的内家高手,才能驾驭自如。”
这哪里是厨师日常,分明是武林中人的招式——不过倒也没错,只有长年累月跟面粉打交道的高手,才能掌握这面团的奥义。
发酵多一分嫌酸,少一分嫌硬,按压的力道和时机也要刚好合适,才能使面筋蛋白与水、空气达成平衡,得到蓬松适当的面团。只见师傅将手中的面团一甩,擀面杖一滚,面团便扑面而来滚成了薄片。
整套动作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,这是师傅多年累积的经验和技艺,施展到了面团上,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准的拿捏。
酣畅淋漓的动作和画面,背景里鼓点激荡的中式配乐也恰到好处。短短30秒,尽显一股东方武侠的独有韵味。
可是一部美食纪录片,有必要用到武侠电影的拍摄手法吗?
《风味人间》的总制片张平解释道,这种“武侠片”的风格,是导演根据不同食物和人的特质,所选择的拍摄方式。有些故事适合用武侠风格呈现,接下来也有一些内容,更适合用黑帮片的手法。
不过这位“武林高手”,做的到底是什么呢?热气腾腾的锅盖掀开,谜底揭晓——是一块不起眼的白色糕团。
它呈半透明的芙蓉色,吃起来却异常绵润甜软,小小一块油糕,竟能达到惊人的64层。这便是扬州早茶里的常见点心,并称为“扬州双绝”的千层油糕。
大隐隐于市,看客一品,也能咂摸出《食神》《中华小当家》的意味。
紧接着,影片转而讲述另一种国外甜点,土耳其甜点皇冠上的明珠——“巴克拉瓦”(果仁蜜饼)。
它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甜的食物,饱含糖分的层层酥皮,包裹着开心果等坚果碎,出锅前还要淋上满满一大勺的糖液,几乎将甜发挥到了极致。
两种东西方甜点的衔接与对比,背后折射出的是不同的审美与文化,以及人的处世哲学。
东方甜点口味上往往含蓄,不那么激烈,就像我们中国人喜欢春风化雨、不动声色。但西方甜点却不同,它是张扬外放的,民族个性也是如此。从食物中,你很容易能体会到这种差异。
这样的例子,在这一季《风味人间》里还有很多。比如日本人吃螃蟹,要把螃蟹处理得精致到变态:而美国人吃螃蟹,则是只取其中几块肉,剩下的都不要,其中就包括中国人最不能忍的膏和黄,听着就可惜。
再比如,同样是蛋与肉泥的结合,英国人用肉裹上蛋油炸,罪恶美好;而在武夷山区,主妇却能快速地将肉放到蛋黄的内部,看着是蛋,咬开又肉香四溢。
难怪《风味人间》的总导演陈晓卿感叹:“这是多么有趣的南辕北辙。它不仅代表着人们的食物智慧,也暗含着他们各自的生活哲理,对人生,对天地认知的不同。”
02.
回甘是最悠长的甜味
第一集的主题虽然是“甜”,50分钟里,却并不只执着于直白地勾起观众对甜的味觉,而是尽力呈现甜的春风化雨、浸润如丝,只觉“糖消弭于无形,踪迹缥缈”。
开篇就先从人类获取糖分最古老的方式开始,讲悬崖取蜜、讲甘蔗制糖。
原来,糖和甜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样唾手可得。曾经一度因产量稀少、难以获得,而成为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。
那人们为何还执着于甜的寻觅?
糖分容易吸收,在食材资源相对匮乏的古代来说,是一种极好的能量来源。甜味与糖分,还能促使人脑分泌大量多巴胺,带来幸福和愉悦。
当然,发展至今的糖不再仅仅是一种能量的补充。如今她不仅能为甜食注入灵魂,进入烹调的江湖,更是大展身手。
在许多常见的菜肴中,糖都是无比重要的存在。而对于糖的用量、时机及火候掌握,中国不同地区千差万别。
有意思的是,《风味人间》这一集里并没有过多讨论我们印象里偏“甜口”的菜系,比如江浙菜和粤菜,而是选择了川菜作为切入。
当人们对于川菜的印象早已固化为麻、辣和重口,谁能想到,糖与甜才是其中最画龙点睛的一笔——
无论是“小荔枝口儿”的宫保鸡丁,还是鱼香肉丝,酸甜、鲜香,配料只有简单的糖、醋、姜、蒜、泡椒,却能调和出近似荔枝和鱼的味道。这便是川菜的精髓,复合味,而糖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调料。
但最精妙的设计,其实在结尾。
谁能想到,整整一集甜的结束,是用苦瓜收尾。
最后一种甜,是为“回甘”。
很多中国食材,入口的第一感觉并不能算是“好吃”。比如苦瓜、橄榄、油柑和陈皮,它们含有一些苦味物质,直接吃起来苦涩难耐。
但经过中国人的巧思处理,再加上时间的沉淀,苦瓜排骨汤、腌橄榄、腌油柑……在苦味的表层之下,绵长的后味里,总能品出一丝丝甜味,这种感觉常被称为“回甘”。
英国茶往往靠大量的香料来进行调味,而评判中国茶的一个重要标准,则是回甘。好茶初入口时略显苦涩,但随着时间推移,甘甜滋味慢慢占满整个口腔,口齿生津。
大概只有中国人,才能真正理解“回甘”的意味。
张平说,“‘回甘’是东方文化语境下才有的概念,西方没有这个说法,在翻译时,我们甚至都找不到对应的英文单词。
回甘到底是什么作用机理产生的,还没有被完全弄懂。这究竟是一种幻觉,还是一种真实存在。可能这就是我们东方人对甜的更高一层次的理解吧。”
03.
不变的,是我们对美食殊途同归的热爱
这几年的美食纪录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,但多数类型往往像命题作文,选择一种情感或是场景作为主题,由此来选择食物。
八年前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曾让人惊艳,对食物的光影特写,饱含情感的解说词,挖掘人文历史,小人物的情感故事,这种美食与人文的固定结合,也几乎成了现在美食纪录片的一种“政治正确”。
然而有些却过犹不及,只一心想着充沛感情,反而忽视了食物本身,美食纪录片多了几分说教和乏味。
如何平衡人的故事与食物之间的比重,一直是美食纪录片面临的巨大难题。
在《风味人间》第二季开播前的5个小时,陈晓卿发表了一篇自述。
他坦言,在当下美食纪录片怎样还能给观众带来惊喜,如何拥抱新事物,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挑战。
“伴随着无数纠结,在新的一期节目里,我们在制作手段上做了一些新的尝试,但我觉得这不值一提”。他没有讲镜头和画面的提升,也没有讲那些惊心动魄画面背后的艰辛和不易,而是强调“我更在意的是不变的部分”。
不变的是什么?第一集中“甜烧白”的故事,或许就是对这个问题的解答。
甜烧白是四川传统的“九斗碗”之一,也是宴席上的压轴大菜。故事就从乡厨夏伟准备一次乡间婚宴的菜肴开始。
比起那些高级餐厅里的主厨,乡厨显然更粗犷、更显“野路子”。夏伟准备一道菜,要从食材处理的最源头,杀猪开始。捉猪、放血、杀猪、拔毛、处理干净,再挑选出最合适的部位。
烫净猪皮,猪肉切成连刀薄片,九分肥一分瘦;夹好红糖片,浇上糖油,拌入糯米,蒸制后出锅。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烧白出炉了,白肉油脂尽处,与清甜的糯米融为一体,口感又沙又糯,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“无肉不欢”的罪恶快感。
待乡宴“流水席”接近尾声,喜庆而美味的甜烧白作为压轴,终于被端上餐桌。
杯盘尽扫,主客言欢过后,镜头特写对准了夏伟的面庞,紧绷了几天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,露出几分笑意。一位乡厨的志得意满,莫过于此。
甜烧白的故事结束了,但即便不是四川人,也能在其中看到很多熟悉的影子,中西混杂的婚礼习俗,“掌声鼓起——”一口乡音、接地气的司仪,露天灶台,乡土社会里紧密的亲缘关系,现代与传统的碰撞……
这是当下真实的乡村生活,不是单纯田园牧歌式的歌颂,没有过于刻意的煽情,一切都是水到渠成。
陈晓卿曾在采访里说:“美食背后总有故事不断发生,透过美食你能看到历史、社群、情感。我们不应该因为走得太快,就忘了曾经打碎的东西。”
沈宏非在陈晓卿的随笔集《至味在人间》的序言里写到,(陈晓卿总是能)在城市里发现乡村,在钢筋混凝土里翻出泥土。
这或许正是《风味人间》能够打动人的原因。
里面不乏各种新奇高端的食材,技艺精湛的大厨,保留着传统习俗的少数族群,各种让我们大开眼界的内容。但里面总会用不少的篇幅,去讲述那些寻常而平淡,熟悉却又难以察觉的日常生活,并透过美食,去发掘背后的地理、历史、人情、社会……
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说,“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护着的社会共同经验。每个人的‘当前’,都是整个民族的‘过去’的投影。”这些共通的生活、情感和记忆,组合起来,便构成了我们的文化。
《风味人间》又往前走了一步,把这种对生活、对人情、对文化的包容和理解,扩展到了全世界。
世界各地的原住民、普通劳动者、厨艺大师,都成了《风味人间》的拍摄对象。
总制片张平说:“家常食物有家常食物的温暖;珍贵的食材,也凝结了很多人的心力和智慧,它也有自己的价值和美好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普通人和大师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尊重。只不过普通人我们往往会讲他的伟大,而大师却选择去讲述他的平凡。”
尼泊尔昌泰尔族的“蜂蜜猎人”,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从悬崖上采摘崖蜜,这是世界上获取难度最高的蜂蜜,片子却没有过多渲染惊险和猎奇。
镜头只是转向了这一家人的晚餐,刚刚猎取的甜香蜂蜜,被涂抹在了古隆面包上,甜香醇厚,只需一勺,平常食物便焕发光彩。糖分给了这家人慰藉,小女孩咬着面包,手背抹了抹沾在脸庞的蜂蜜,一脸满足。
这种愉悦在影片中还有很多,甜点制作升级的伊斯坦布尔小哥,捕捞海胆的马来西亚巴瑶族人,香港烧猪作坊的师傅……人种和族群不同,在辛勤过后品味美食,他们脸上却都洋溢着相似的笑容和幸福。
这便是陈晓卿所说的“不变的东西”,除了对专业主义精神的仰视,“在参差多态的生活方式中,寻找人类对美食殊途同归的热爱,依旧是我们纪录片的主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