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说中药有消炎药吗?有,但那叫天然药物,不叫中药。
王新陆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
《伤寒论》第16条说:“太阳病三日,已发汗,若吐,若下,若温针,仍不解者,此为坏病,桂枝不中与之也。观其脉证,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。”
“观其脉证,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,是张仲景针对太阳病坏病(变证)提出的治疗原则,这句话已经成为了中医临床的警句,可以看作是辨证论治的总治则。这一原则,不仅对于坏病,而且对于各种疾病的诊治,都是普遍适用的。在疾病的治疗过程中,我们必须随时注意观察脉与证的变化,根据证的不同特点,采用不同的治疗方法。治疗原则应根据脉证变化而定,不可拘守定法。“观其脉证,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,这句话集中体现了中医学辨证论治的精神,对一切疾病的辨治都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。
其实,在《难经》中已有类似的辨治思想,《难经·七十七难》说:“所以治未病者,见肝之病,则知肝当传之于脾,故先实其脾气。”肝为刚脏,体阴而用阳,肝失疏泄,肝病及脾,必为木亢乘土,脾气易虚,故先实脾。《难经》讲得很清楚,《金匮要略·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》中引用了这段话,说“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”。这就是“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。知犯何逆——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;随证治之——要实脾,不是泻脾气,不是清脾热,而是要实脾,要健补脾气。
我们再看《伤寒论》第25条:“服桂枝汤,大汗出,脉洪大者,与桂枝汤,如前法。”这一条“知犯何逆”犯在哪里?桂枝汤证大家都知道,“太阳中风,阳浮而阴弱,阳浮者,热自发,阴弱者,汗自出,啬啬恶寒,淅淅恶风,翕翕发热,鼻鸣干呕者,桂枝汤主之”(《伤寒论》第12条);“太阳病,头痛发热,汗出恶风,桂枝汤主之”(《伤寒论》第13条)。桂枝汤有很多适应证,但它最大的一个特点是调和营卫,“病人脏无他病,时发热自汗出,而不愈者,此卫气不和也,先其时发汗则愈,宜桂枝汤”(《伤寒论》第54条)。我们用桂枝汤可以解决什么问题?可以治疗荨麻疹,可以治疗自汗,可以治疗多形性红斑,可以治疗冻疮……很多病都可以用桂枝汤治疗。那么这些时候用桂枝汤是因为其逆犯在哪里?桂枝汤证就是太阳经证,肯定是犯了太阳经证。逆在何处?还是营卫不和,尽管汗出,但是营卫不和,这时候怎么办?还服桂枝汤。大家要注意,这时药不需要温服,也不需要啜热稀粥了。为什么?病人已经自汗出了,你再给他服用桂枝汤就可以了。不用盖被子,也不用喝热稀粥,他营卫就可以调和了。这些张仲景没有说,但是我们必须明白。
学习《伤寒论》一定要学会思辨,学《伤寒论》的人都会思辨,和我同届的《伤寒论》研究生,现在都在讲思辨。因为什么?仲景就是思辨大师,见肝之病也好,与桂枝汤也好,都是思辨的过程。它其实也是一种逆向思维,“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,这不是一种逆向思维的过程吗?这和西医的鉴别诊断是一样的。
再者,学习了“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”这一条,你们有没有举一反三呢?如果见脾之病、见肾之病、见心之病、见肺之病呢?当先传谁?传不传呢?五行生克规律的本身确定它必须传。见心之病当先传谁?见肺之病当先传谁?你们想过没有?要想。不但要想,而且要找出规律来。脾无实证,肾有实证吗?肾也无实证,肾也多见虚证。心有实证,也有虚证。肺有实证,也有虚证,五脏的生理功能是不一样的,虚实也是不一样的,发病特点是不一样的,传变规律也是不一样的。你看见脾之病,要想到土克水,应该补肾,但临床所见是不是这样呢?刚才说脾无实证,那么脾的虚证如何传变,是不是应该考虑到母病及子、子病及母、不及导致的相乘或者是相侮?要不要考虑到补心气、益肺气、疏肝调肝、温阳利水?这些情况是不是都会发生?最容易发生哪种情况?我们要举一反三,触类旁通,如果搞清楚了,以后这些病的治疗原则就会很清楚。水泻不止,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到肾脾两虚?在健补脾气的同时,加上补肾的药,效果是不是会更好?“四神故纸吴茱萸,肉蔻五味四般需”,治疗腹泻的四神丸不就是个经典的补肾方剂吗?《绛雪园古方选注》说“四种之药,治肾泻有神功也”,用了它五更泻不就好了吗?
这就是中医,读书要读无字处,要举一反三,要知一晓十,要触类旁通。以方测证、以证测经、以经测药,我说《伤寒论》辨药证、辨方证、辨经证同时存在。辨药证我就用这一味药,腹痛者芍药一两,芍药是赤芍;腹痛者人参一两,这是辨药证。还有辨方证,辨桂枝汤证、小柴胡汤证。还有一个是辨经证,这是个什么经的证候。辨证的本身也是一个举一反三的过程,这些问题大家一定要注意。
我曾经看过一个胆囊炎的老人,70多岁,身体很虚弱,他的特点就是但欲寐、脉微细,已经确诊是胆囊炎,胆囊区疼痛,血白细胞很高,但不发热,病人的症状是精神萎靡,昏昏欲睡,脉象微细。这就是四逆汤证,当用附子、干姜、炙甘草。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,我研究生刚毕业,我给这个病人用四逆汤,一个老医生提醒我说这是个胆囊炎,不能用这么多热药。可是病人在那里佝偻着,脉那么弱,眼皮耷拉着,精神萎靡不振,不用这个方子用什么?用了这个方子病人好了,治疗有效,这就说明我的判断是准确的。
中医的清热解*药绝对不能等同于消炎药,所有清热解*中药都有消炎作用,这是现代药理。在现代药理中,附子有杀菌作用,肉桂有杀菌 作用,白细胞高可以用,关键是病人发不发热,他有没有热象,使用这些药是否符合我们所辨析出来的证候。我们现在往往混淆了这些基本的概念。
我在学校里工作的时候,学校的布告栏张贴了一个博士讲座通知,题目好像叫做《中药消炎作用的探讨》,我就打电话问这个博士是谁的学生,然后把他老师请来,问你那个学生的讲座是他的学位论文吧,他说是。我说中药有消炎药吗?有,但那叫天然药物,不叫中药。中药有中药的概念,有中药的定义,在中医药传统理论指导下使用的药物才能称之为中药,所以我说中药没有消炎药。有消炎作用的是天然药物,天然药物也有概念、有定义,天然药物是指在现代医药理论指导下使用的天然药用物质及其制剂。比如说都是*连,放在天然药物里,它是*连素,是小檗碱,可以治疗腹泻;放在中药里,它不是*连素,而是*连,它味苦性寒,是清心火、清胃热、治疗痈肿疔疮的清热解*药。这个概念搞不清楚怎么当中医呢?我们现在很多人就完全没有这个概念,总是觉得这个是消炎的,那个是抗自由基的,这不就大错特错了吗?但是否允许有这种跨界呢?完全可以,跨学科研究是很有必要的,但概念必须清楚。后面讲药的时候,再和大家详谈这些问题,这里就不多说了。前面说的那个老人,用四逆汤,附子、干姜、炙甘草,3剂药胆囊区就不疼了,人也有精神了,这个病不就治好了吗?这是辨证论治的结果。
还有一个比较经典的病例,病人外感咳嗽,因为情志郁怒,咳嗽迁延不愈。就是一个简单的外感,急性支气管炎,抗生素用了4周,效果不好,炎症仍然存在,白细胞没有降下来,持续咳嗽,然后就请我会诊。我认为是木火刑金,主张用四逆散。当时周次清老师还健在,和我同去,周老师肯定了我的想法,然后就用了我的处方。病人服用四剂药后就不咳嗽了,白细胞也降下来了。这是为什么?这就是中医。
中医注重的是什么?知犯何逆,这个“逆”是中医认识的“逆”,不是西医的“逆”,你不要盯着支气管炎,不要盯着白细胞高,你要盯着它是个什么病,是个什么证候,病因病机如何,怎样一个发展趋势。这个病人是因为情志郁怒导致的木火刑金。为什么咳嗽呢?见肺之病,当知木亢侮金,治肺要医肝,你不疏肝能行吗?这个不就是《难经·七十七难》的延伸吗?你知道了见肝之病,也应该知道见肺之病吧?病人咳嗽,情志郁怒,一定要注意到肝的问题,木火刑金不很常见吗?所以,我跟大家强调,我们治疗疾病一定要注意思辨。
前些年,一些荷兰人和我们学校合作办了个中医学校,那时候我去荷兰,中国驻荷兰大使馆有位官员,每次都请我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,这位先生瘦瘦的,人很好,得了个病,五更泻。他每次回国述职就是开些四神丸之类的药,天天吃着,但从来也没治好过。这就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,所有黎明时分的腹泻都是五更泻吗?试脉,看脉象如何。五更泻一定是什么脉?肾虚脉,双尺脉沉弱。但是这个病人恰恰不是。他左右脉都弦长,特别是两侧尺脉,不沉不弱反弦,而且弦有紧象。我就问他早上腹泻是水样便吗?他说是和水一样,但排气很多,腹胀得厉害。我就在想,这不是风吗?东方属木,早上不是和东方相应吗?他为什么早上腹泻?不就是木郁吗?不就是肝的问题吗?用痛泻要方健脾柔肝、祛湿止泻。当时荷兰那里没有中药饮片,只有免煎颗粒,我说你先吃3剂免煎颗粒试试。3剂药,病人就不腹泻了。关键就是因为他内有风邪。东方属木、属肝,风动,天人合一,晨间泄泻,用痛泻要方,疏肝健脾,病也就好了。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就发现他胖了,脸上也有了肉。
中医治疗疾病的关键在辨证,你要知道“知犯何逆”犯在哪里了,你都不知道犯在哪里,辨证不到位,知犯何逆没搞清楚,怎么治疗?你知道其逆犯于何处、知犯何逆就能解决问题了。比如我们说治胃,治胃有七法,升、降、温、润、燥、化、清。那么你知道这七个方法胃病就治好了?只有七法可用吗?不是的,你要明白犯于何逆,才知道怎么用。升,脾升胃降;温,胃以温为用;润,胃润化湿,胃燥食滞;燥,脾燥恶湿;化,开化运输,散瘀散结;清,清脾和胃,或者叫清胃和脾、清胃健脾。那么升、降、温、润、燥、化、清七法,很好地放在这里,你怎么知道什么时机用哪种方法?这就是最需要我们去考虑的关键问题。
大约是前年,北京一个小姑娘,在读博士,突然脸肿,鼻子以上、眼睛周围为主,双眼睑红肿,医院奔波了将近一个月,没有明确诊断、没有明显疗效、没有找到确切病因。北京几医院她都去看过,医院开始,只要有皮肤科,她全都去看了。所有的检查都做了,血生化、肾功能没有异常,抗过敏治疗1周,也没有效果。激素也用了,症状不减反重。然后这个病人信心丧失,拒绝任何治疗,非常烦躁。这个时候我的朋友问我说,能不能开点中药,我就说你把舌头拍照片发过来,舌红少苔,两个眼睑是红肿的,颜面有红斑,就这么一个病人。看了照片以后我就在想,这个病人应该是个什么病?到底应该怎么治?不管是什么病,但证候是有的,马上就能想起处方来。这个位置属脾,需要用泻*散。我就打电话问,有没有口臭,有没有大便干结?说有口臭,有大便干结。我又问有没有口疮,说有口疮。中医证候确诊无疑,泻*散证。泻*散又名泻脾散,是《小儿药证直诀》的方子,治脾胃病,用于脾胃伏火,大便干结,中焦有积热,然后这个病人我们怎么治呢?很简单。泻*散的药物组成也很简单,大家都知道,主要就是石膏、藿香、防风,它是泻脾散热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剂,对颜面疾病的作用非常好。我给她用了60克石膏。颜面病我喜欢用丝瓜络,丝瓜络有美容通络的作用,在泻*散的基础上,我加了丝瓜络,还用了生地,开了3剂药。这个病人吃了1剂药马上就不烦躁了,吃了3剂药以后红肿就开始减退,第二次我给她开的处方就是石膏60克、生地30克、白鲜皮18克、浮萍15克、*芩15克、牡丹皮10克、升麻6克、丝瓜络30克、地锦草15克。地锦草是我常用的一个草药,效果挺好,可以清肝胆热,又吃了3剂药,病人就好了,症状都消失了,是什么病不知道,但是痊愈了。这就是中医的魅力,“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”。
本文内容节选自《王新陆临证七讲》,作者王新陆,北京: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,版权所有,未经许可不得转载。往期回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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